01

我爸娶到我妈，简直是个奇迹。

1994年，我妈大学毕业，因为爷爷奶奶身体不好，回到县城被安排在中学教书，在那时23岁已经算晚婚了，我外婆四处张罗给我妈相亲。

我外公眼光高，又特别疼我妈，找的都是条件不错的，但是我妈都没看上，直到遇见了我爸。

其实，一开始我妈也没瞧上我爸，因为那时，我爸没有正式工作，还小了我妈2岁，经常和一些混混一起玩，算半个混混。

因为是一个表舅妈介绍的，我妈不得已才去见的我爸。

我爸身姿挺拔，浓眉大眼，穿了一件不合身的黑色西装，里面套了一件花衬衫，我妈一看，就感觉这人不行，但又出于礼貌，还是认真地完成了相亲。

大概是因为老师的职业，习惯了说教，走之前她说：“我觉得，你还是找一份正式工作吧，不是为了别人，是为了你自己。”

那时，我爸妈都没想到，就是因为这一句话，改变了他们的人生。

后来，我长大了，我爸说，那是他人生中，第一次有人劝他找一份正经工作，而且是为了他自己。

在遇见我妈之前，我爸的人生，特别坎坷，我爸十来岁我爷爷就去世了，我奶奶改嫁到外地，没办法带他去，跟着几家亲戚们过到十三岁，他就自己打工租房子住了。

因为没什么亲人，结交了一些社会上的人，渐渐跟他们混在了一起。

之所以表舅妈会把我爸介绍给我妈，主要还是因为我爸长得一表人才，加上那时也通过不太正当的手段，赚了一些小钱。有很多女孩子都是冲着我爸的钱，我爸都不爱搭理，直到遇见我妈，听了我妈那一番话。

在这次相亲之后，我爸就放话了。

这辈子啊，非我妈不娶。

02

我爸开始疯狂追求我妈。

相亲第二天，他就提着一大堆礼品上门，见到我外公第一句话就是叫岳父，我外公差点没拿扫帚把他打出去。

其实，我妈不算漂亮，但读过书见过世面，对我爸除了长相也没别的什么印象。

我爸这次上门来，我妈甚至还有点反感。

她喜欢的是谦谦君子，可不是地痞无赖，她每天在学校加班到晚上，就是为了躲我爸。

我爸看在家见不到我妈，就去学校找我妈，很快就搞得人尽皆知。

我妈没办法，只好去见了我爸，两人面对面，我妈直接说了，“我们不合适。”

我爸笑嘻嘻地说：“都没相处，你咋知道不合适？”

我妈也顾不上客气了，直接说：“我不喜欢混混。”

我爸脸上的笑，忽然就僵住了，眼里的光暗下去，沉默了一会儿说：“好吧。”

然后，我爸就走了，客客气气地结了帐，又开朋友的车，送我妈回家，再也没跟我妈说过一句话。

我妈看着他开车消失在转角，心里没来由地升腾出一股深深的歉意来。

之后，我爸再也没有来找过她。

我妈居然觉得有些失落。

但没多久，我爸又出现在了我妈面前，这一回彻底征服了我妈。

因为我爸居然在学校食堂当了厨师，我妈去吃饭，我爸给她打满满一勺芹菜炒肉，她纳闷地看了一眼，才发现居然是我爸。

她整个人都傻眼了，我爸顶着一张好看的脸，笑呵呵地说，“林老师，来吃饭啊。”

我妈顿时红了脸。

03

我妈没想到，我爸会这么执着。

被一个人这样追求，我妈就算没动心，也觉得开心啊，但是她没表达出来。每天中午去食堂打饭，都会看见我爸。

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，她垂着头不敢看他。

很快，学校里也都知道了，我妈怕影响太大，终于忍不住去找我爸。

他俩站在食堂外边。

我妈问，你到底想干嘛。

我爸一边洗菜一边说：“你不是让我找个正经工作吗？我14岁在饭馆打过工，学过一段时间厨师，怎么样，我炒的菜还可以吧？”

依旧是一张笑脸，可不知道怎么的，我妈看着倒也不腻烦了，反而觉得闪闪发光。

人家说的在理，我妈也不好说什么，更别说劝他走了。

我爸采取了迂回战术，也不再对我妈表达好感，就是这样陪着她。

每天见一面，就算不说话也挺满足的。

可是，我妈倒不满足了。

偶尔看见有女学生跟年轻的女老师，隔着玻璃跟我爸说话，我妈的心啊，就像蚂蚁在爬。

我妈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，原来她已经如此在意我爸了。

我妈大学暗恋过一个学长，但也没正式恋爱过，对于我爸的战术，很快就缴械投降了。

过了一个多月的样子，我爸给我妈打菜的时候，问她放假了有没有时间，请她喝咖啡。

那时，城里都流行咖啡馆，我妈破天荒地没有拒绝。

两人一起去喝了咖啡，别别扭扭的，目光不敢直视对方，但心里却被什么东西，塞得满满的，喝咖啡都喝得快醉了。

回去的路上，我爸牵住了我妈的手。

04

我爸妈也不是一帆风顺的。

因为我外公不同意他们在一起，我外婆倒很喜欢我爸，说长得帅，又有钱，只要不伤天害理就行，最重要的是我妈喜欢。

我外公却说，“我们也算是书香门第，我们媛媛工作多体面，肯定得找个体面的。要不是你瞒着我带她去相亲，他俩根本就没机会认识。”

我外婆撇撇嘴不说话了。

我妈站了出来：“我不管，我就要嫁他。”

我外公气得差点要骂我妈。

我妈是家中老大，又读过书，有自己的想法，我外公也管不着，只说，随你的便，以后别回来哭。

我妈激动地去告诉我爸。

然后就不管不顾地跟我爸谈恋爱去了。

我爸还挺浪漫，开车载我妈去兜风，或者找人写几首酸情诗，我妈说情书要自己写，然后我妈给他拿一堆书回去看，然后让我爸写读后感。

我爸每次都说：“遵命，林老师。”

我爸一直叫我妈林老师，叫了一辈子。

有天，我妈跟我爸说，“既然都把我追到手了，就回去好好做你的事吧，食堂里都是大爷大妈。”

我爸却说：“在食堂挺好的，你放假我也放假，加上寒暑假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出去玩，以后也有很多时间可以陪孩子。”

婚都还没结呢，就想到孩子了。

我妈登时脸颊滚烫，红得像晚霞。

05

我爸当然只是哄我妈开心了。

他不可能在食堂干一辈子的，在跟我妈确定婚期后，我爸就从食堂辞职，回去通过从前哥们的关系，低价买了几间铺面，再租给别人做生意，又倒腾卖茶叶，跑运输之类的。

还去过山东贩苹果，虽然不是我外公期待的体面稳定的职业，但也算风生水起，有头有脸。

结婚的时候，在那个年代，我爸居然给了我妈五万八的彩礼，算是挺风光了。

从此，我外公再也没小瞧我爸。

外公说，不是因为他给了多少彩礼，而是看出他对我妈的用心，这比什么都重要。

我妈挺感动的。

婚后，我爸卖了郊区的小套房，在我妈学校附近买了一套二手房，都是为了我妈上班方便。

结婚一年后，我妈怀孕有了我。

我爸还挺激动的，据我妈说，我爸当时第一次抱着婴儿的我时，眼眶都红了，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童年的不幸。

他说，这辈子都会好好对我妈，咱们这个家永远不能散了。

我爸言而有信，他真的对我妈言听计从，别人说他听我妈的话，他就说：“那当然，我媳妇儿有文化，她说啥就是啥。”

我妈有时候脾气不好，急了骂人，我爸也从不顶嘴，看我妈的眼神，永远都闪着光。

然而，在我读小学五年级那年，我妈出了意外。

她被一个调皮的男同学用铅笔扎伤了眼睛，伤到了眼角膜，左眼几近失明，没办法再教书了。

我爸气得要命，我第一次看他发那么大的脾气，叫了一帮人去到那个男同学家里，说要让他以眼还眼，最后还是忍住了。

我看我爸握紧双拳，额头青筋直爆地回来了。

他对我妈说：“我想了想，我不想让你以后心里有负担。我带你去上海瞧眼睛，瞧得好当然好，瞧不好也没事，反正我会一直陪着你。”

我妈感动得直掉眼泪，眼泪又刺激的眼睛疼，只好抬着头忍着眼泪，我爸自责的要命。

我永远都记得这些他们之间相爱的画面。

还有一次半夜醒来，我妈靠在我爸胸口，我爸说情话，我妈小声笑，我在一旁的小床上，眯着眼睛一声不响地假装睡着，偷偷看窗外的星星。

星星特别亮，我笑得特别甜。

06

我上中学的时候，我爸开始贩水果。

我妈也跟着去，到一个地方，我爸就带她去看医生，但是一直没好彻底，我妈的眼睛一吹风就流眼泪，视力也一直不好。

有一年暑假，我爸跟我妈去山东贩苹果，也带上了我。

我没出过那么远的门，特别兴奋，我们坐在货车里，一路开到山东，满山都是苹果树，特别壮观。

我爸借了一台相机，给我和我妈拍了好多照片。

在我的记忆里，我爸做过很多很多工作。

大概是高中的时候，我爸承包了乡下的一个小水库，用来养鱼。为了方便，他跟我妈搬去了水库边上的房子里守鱼。

一到周末，我就坐车到乡下的水库找他们，我妈看《射雕英雄传》想吃叫花鸡，我爸就搞个荷叶，挖个土灶给我妈做叫花鸡，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只叫花鸡的味道，其实不怎么好吃，但是味道很香，我还记得我爸塞到我妈手里的鸡腿。

水库有一艘很小的巡逻船，我坐在船头，周边的山峦都尽收眼底，岸上稀疏的几株桃花，开得灿烂。

我爸用很长的竹竿撑船，穿一件花衬衫，用刚买的三星手机，问我妈中午想吃什么鱼？信号不好，他问了好多遍也没有不耐烦。

这些我都清清楚楚地记得，一辈子都不会忘记。

是我爸妈的爱情，给了我对爱情的启蒙和期待。

07

我读大学的时候，我爸又带着我妈回城里了。

他收回了自己的几间铺面，自己做生意，一家水果店，一家特产店，生意不好不坏，但足够我们一家人生活。

2011年，我外公去世之前，没叫我两个舅舅，特地把我爸叫回去，叮嘱他好好照顾我妈，我两个舅舅胆子小性子软，以后遇到事或者被人欺负，让我爸帮衬着点。

我爸重重地点头，“我早没了爸，您就是我爸，放心吧。”

我外公放心地去了。

大学毕业后，我回家小住了一段时间，就这个时间里，出了点事，我爸以前一起混的那些兄弟因为放高利贷被人给举报了，全进去了。

我爸喝了很多酒，特别感慨地跟我说：“如果不是遇见你妈，我没准也是这个下场。”

然后，我爸就跟我讲了，他跟我妈的故事。

后来，有个兄弟的孩子生病，我爸跟我妈商量，他想拿点钱出来，给那个孩子看病。

我妈什么都没说，就把银行卡给了他。

我爸一把握住我妈的手，夸我妈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，娶到我妈，真是他走了大运。

我妈偷笑，“还不是被你骗到的。”

我爸说：“那也是我的本事，别人还骗不到呢。”

我在旁边，一脸无辜地问他们：“你们知道什么是虐狗吗？”

我爸问：“我知道，我在网上看过，就是你这种单身狗。”

我妈愣了一下，笑得花枝乱颤。

08

我妈虽然读过书，但是她是个电脑白痴。

倒是我爸，虽然没读什么书，学东西特别快，电脑也很快就玩得贼溜。我妈每天做账，我爸就自学了表格，给我妈做了表格，这样我妈做账省事多了。

我爸头脑也灵活，去年疫情生意不好，他开始学人家做社区送货，没想到做的也有模有样，我妈也特别崇拜我爸，说我爸做什么都能成。

我爸说：“那还不是有你支持我啊。”

我妈偷笑，眼角的纹都是幸福的弧度。

我悄悄问过我妈，半辈子跟我爸就没有过感情危机？

我妈特别得意地说，“还真没有，你爸出门在外，说话总是一口一个我媳妇，都成口头禅了。”

我爸立刻说：“当然有，喜欢我的人，那可多了，但是我都没让你妈知道，知道了多想。之前我们在水库那会儿，有个每天来买鱼的大姑娘，对我暗送秋波，但是我压根不搭理，我隔天还找人她介绍了个特别丑的男人，哈哈哈。”

我妈愣住，她完全不知道这事儿。

“还有谁，你给我解释清楚！”

我妈一拍桌子，我爸一看事情不妙，立刻转移话题：“反正啊，我这一辈子没做一件对不起你妈的事，你们就放心吧。”

现在，我都25岁了，一次恋爱也没谈过，我爸跟我说，别着急，慢慢找，要相处一辈子的人马虎不得。

我妈也说，是啊，慢慢找，找得到是命，找不到也是命。所以我一点也不着急，只管自己好好地发光发热，成为最好的自己。

如今，我妈已经有了白头发，我爸也撅起了啤酒肚，头发也稀疏了，听没有品味的歌，写土里土气的文章给我妈，但是两人看彼此的眼神，都充满了爱的光辉。

我想，一辈子遇到一个这样的爱人，足矣。